一篮荔枝

机器人人类观察日志(四)

第四章 湖州的月亮


开学了,但郝富申的“暑期实习”还没结束。微信上珍珠把这学期学年大戏的安排用pdf打包发给他,提醒他速速归队,否则要赶不上进度:“本来不是陈小花演B组陈白露么,结果好家伙,她临开学给老师打了假条说进组拍戏了演不了了。人已经少了好多了,你再不来就真的排不起来了。”

郝富申回了个“ok”表示已阅。和刚刚签约了某顶级经纪公司的同班同学陈卞华相比,“前途”二字显然不足以作为他这个个体户迟迟不归的理由。《棋魂》里他的戏份并不算很多,更多的时候他在无休止地等待。但小透明萌新不甘心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没有通告的时候也不停往片场跑,美其名曰“观摩学习”。他从收藏夹里调出最新的通告单和学年大戏的排练表,把二者重叠了一下,从中瞅出一周9月的空档可以赶回学校参加排练,这样趁着国庆长假可以再重新杀回剧组拍完自己的戏份,如果凑巧的话甚至杀青之后还有时间在剧组再继续“观摩”几天。

哈哈要论时间管理,没有人能比得过机器人。


今天郝富申“观摩”的这场戏是棚戏,拍的是褚嬴消失之前时光在家里给他过生日吹蜡烛的戏份。胡先煦他们已经在棚里熬了一个多礼拜,从一开始跳湖那段水下的CG场景一路拍到时光梦回烟雨南梁,只剩了最后几场在时光卧室的对手戏。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场看似轻松日常的纯对白的戏,一直拍得很顺利的胡先煦却演得格外磕磕绊绊。

“Cut!”光头导演在对讲机里急得要跳出来,“时光,你这个时候是完全不知道褚嬴要走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眼睛里泪汪汪的那不行啊!”

剧外胡先煦的专属男妈妈副导演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揽住他不停地安抚。胡先煦也觉得自己眼睛里含着泡眼泪既接不上戏又看起来太孬,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对不起,导演,”他接过副导演递过来的纸巾,擤了一下鼻子,“我们再来一条。”


熬夜让人烦躁。一场不算很长的棚景戏最后硬生生拖到了11点才收工。导演和副导演商量了一下,以胡先煦目前的状态再拍一个和褚嬴的对手戏估计能泪洒钱塘江,于是乎临时决定第二天推迟半天开工,还是棚戏,但拍摄的内容换成亮光照北斗杯公式照的部分。

下了班的胡先煦没有第一时间冲回房间卸妆睡觉,而是坐在酒店花园的长椅上捧着脸看起了月亮。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孤独。

从小学开始,他一直奔波在综艺现场、片场和学校之间,一开始是地方台综艺节目里说学逗唱的小嘉宾,后来是电视剧里爸爸妈妈的调皮鬼儿子,到了今天,终于成为一部戏的主角,当仁不让的一番。

这并不容易。

近十年的童星生涯让他见识了生活是多么的残酷:为了一个大导演电影里小小的露脸机会,他曾经试镜很多轮,最后被和选角导演更熟的经纪人推荐的小演员打败;因为小时候演出太多在学校跟不上学业,老师明里暗里讽刺他不好好学习净想着“歪门邪道”走捷径,最后全班同学都躲着他,疏远他,十岁的胡先煦被迫在学校成为了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老师的挖苦不无道理,这条路的淘汰率之高,圈外人难以想象。他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没有人脉也无靠山,不过是靠着一点经验和九十九点不服气一部剧一部剧死磕了过来。老爸一直教导他在片场对工作人员要感恩,对合作的演员要有分寸,做人做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才有可能有下一次再合作的缘分。许多和自己一起演戏的小伙伴因为生长发育不再适合上镜、演员行业前途未卜等原因慢慢退出,甚至连他自己也差一点成了伤仲永。18岁艺考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土豆,看起来就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大号儿童,几乎每一个学校考到最后,老师都会关上门问他一个敏感又尖锐的问题:

“先煦,你去测过骨龄吗?”

我知道我会长高的,我就是知道。

不管你信不信。

但是十八岁的胡先煦在考场上的那一瞬间,感觉非常孤立无援。他害怕这么多年的坚持和赌上一切的努力会付诸东流,害怕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奋斗了十年,结果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先天条件”问题,只能永远无法转型地继续演大号超龄儿童,然后被更年轻的儿童演员自然淘汰。


十九岁已经长高了的胡先煦,在湖州酒店的长椅上,呆呆地看着月亮。

今天的戏他的状态格外不好,时光不知道褚嬴要离开,可是胡先煦知道。他想拥有一点和“永远”能挂上钩的东西,永远有人陪伴着你,永远有人相信你,不问原因,不求回报。你不必害怕失去。


一条微信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一个备注是“AI”的人发来了一条非常正经的消息:“先煦,你有时间吗?明天的戏调顺序了,咱们来对个词吧。”

两分钟之后,郝富申带着剧本来到了小花园。胡先煦略略有点诧异,他记得自己没有说明坐标,也不知道郝富申是怎么找过来的。小机器人倒是看起来非常不解风情,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也不问胡先煦在花园里干什么,一上来就把新打印的、还热乎的剧本往胡先煦手里一塞:“咱们开始吧。”


“时光,你这是伪善,”胡先煦有一瞬间的慌神,俞亮这台词一开口真是让人头皮发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 而且这已经他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道理我都懂,我可能就是习惯了有个人在我身后帮我出谋划策,帮我做做决定什么的。”

“什么意思?”

“你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离开了,这可能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胡先煦感慨万千地抬起头,他想,时光说出了他心底的话,在湖州的月光下,小时光和胡先煦彷佛变成了一个人。他正对上那对依旧直直地望着他的黑漆漆的眼眸,一种恍如隔世的坚定轻轻托住了他的惆怅:

“你还有我啊。”


老天爷,请让我,请让我再多做一会儿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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