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人类观察日志（三）
第三章 请给我换一张脸吧！
郝富申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作为模仿人类情绪表达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郝富申与普通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他获得外界情绪的方式不是基于人类大脑对于情绪的感知，而是通过图像捕捉和对白输入将信息输入他程序内的处理器形成有效数据，然后再根据输入的信息做出相应的带有情绪指向性的表情和动作。
也就是说，他不会高兴，也不会悲伤，只会根据接收到的信息作出反馈，在脸上“表演”出一种情绪。
每一次郝富申在表现即时反应的时候，都是基于“信息收集——标签对比——发出指令——执行指令”这样一套标准流程在短时间内的快速反馈实现的。之前出现过的表情会在大脑里通过“快照”的形式存储起来，方便快速读取；而之前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就得从头到尾跑一遍流程。
——所以，在其他人看起来，有时候郝富申的反射弧特别长。
作为刚刚演过一部戏的菜鸟演员郝富申，他大脑里存储的可以马上读取的快照并不多；加上上一个角色大油渣在大部分场景里都很呆萌，对于新剧的借鉴意义不大，因此《棋魂》刚刚进组的时候，郝富申一直在出错。
最先不耐烦的是导演。爱织毛衣的光头导演比较容易上火，如果没达到他要的效果更是毫不留情地撸起袖子就骂。好在郝富申是个没有心的机器人，脸皮比城墙厚，一边道歉一边做数据输入，多拍两条最后也总能完成导演的要求。
不过另一个着急上火的胡先煦就没这么好应付了。说起来也是没道理，两人在完全不熟的情况下就要开始演争锋相对，演爱恨情仇，演虐恋情深。一个被两盘指导棋记挂了六年然后一心求虐结果发现自己被命运开了个大玩笑，另外一个借挂赢棋突然发现自己倒欠了六年“风流债”之后发奋图强。这种感情倒不是说多难演，但是非常细腻，有前因后果逻辑关系，由于现场拍摄的顺序都是打乱的，机器人郝富申有的时候会有种接不上的感觉。
所以当一个机器人遇到一个狮子座♌️场面就有点精彩了。胡先煦演戏十多载，他身上既有这么多年经验冲刷出来的自信和坚定，同时又混杂了从小跑剧组不停试镜和早早经历人情世故磨练出来的谦虚， 虽然他心里忍不住会去judge和自己对戏的人的状态如何，但一般情况下即使对戏的同事没有演到他心里的效果，他也不会轻易上头争执。
但是对面这个人，有点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一方面来自角色和剧本本身：胡先煦对自己和郝富申演的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心知肚明，小光和小亮对彼此是独一无二的，是有占有欲的，在对围棋的热爱的基础上结合了对对方的关注、在意和彼此追赶的心意的；另一方面又和演员本人有关：对面这个人看起来反射弧长得很，试戏的时候看得出他在想、在绞尽脑汁，表情时不时跟不上剧情，偏偏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直直地望着你，看得你发毛，把胡先煦心里时不时飘过的那一行”大哥行行好吧“的大字像水瓢似的按下又漂起来。
于是乎，体内永远燃着一团小火焰的狮子胡先煦终于在一次对词后忍不住当场爆发：“大哥，你就把我俩之间的互动当成爱情来演！爱情！”
——大型社死现场。尽管光头导演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秉承“吃相要好看”的原则，他一直打着太极没有明说，没想到这层窗户纸倒是让男主角胡先煦自己先捅破了。
由于胡先煦不知压低嗓门为何物，再加上当下真的是有点上头，所以这一嗓子“爱情宣言”嚎得响彻片场，令片场的鹦鹉和蚂蚁都忍不住侧目。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像冻住了一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两个四目相对的当事人。
——只见郝富申呆呆地挠了一下头，对胡先煦又傻又诚恳地点头：“好的，你说得都对。”
一场小风波潦草收场，胡先煦心里反而像猫抓似的更加难受了。他原以为郝富申会和自己争辩一番，拿出他的看法，是狡辩也好，为自己找补也罢，都好过这软绵绵的敷衍，他感觉自己似乎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起来是胜利，却又好像输了，好没意思。
当然胡先煦不知道的是，郝富申不是在敷衍他，他是真的觉得胡先煦说得很对。当他点头时，他在用自己的大脑输入爱情的程序，重新梳理自己对两人关系的理解。
之前几个情绪重的情节，郝富申总觉得自己的分寸把握得不是很好，尤其是两人在演对手戏的时候，每次看到胡先煦亮晶晶的眼睛里隐约投射出来的不解或者疑惑，他脑子里的程序就在一直不停地画叉叉。他恨自己时不时慢半拍的表情和不合群的肌肉，多希望自己能和对面演对手戏的他一样，自如地在镜头前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当然这一次，当读心机器人郝富申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完头之后，他又敏锐地捕捉到了胡先煦情绪里的不爽和愤懑，只是他虽然感知到了这种情绪，却无法解读这情绪背后的含义。郝富申觉得心里闷闷的，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
当天晚上，苦闷的郝富申又一次拨通了黄大陆的电话：“爸爸，请给我换一张脸吧！”
对面的黄大陆博士听到这一句话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鬼知道他在郝富申这张脸上下了多少功夫，鬼知道！这个混蛋便宜儿子现在在说哪门子胡话！
“我想拥有和人类一样，自然的表情，和贴切的情绪。”
“我真的很想。”
黄大陆隔着话筒听到对面静静的仿生呼吸声，好像有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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